《太子》[完结][转载]

颜料君

天很阴。
, D9 S% V- r: h' e. O, ?! E" D- w2 Z
    京城郊外，枯草黄芦，都在冷风中瑟瑟发抖。时值隆冬，密密麻麻下得不大的雨丝被北风吹得打斜，刺在人的肉上，好像冰阵一样的冻人。皇宫深处的内惩院，和郊外一样冰冷。

    这里是皇宫真正最冰冷，最吓人的地方。

9 Z% ]0 |  d9 O' a& I7 n4 D    民间流传的冷宫，还只是住被废的妃子，多少也算是宫殿，一应饮食，日常用物，也会供给。

* B7 D5 |/ _3 @4 H7 \% m9 }( ?    内惩院，却是专门关押皇室宗亲里犯了大罪的人的地方，根本就是牢房，而且是各色刑具俱备的牢房。
1 Y* N' m( s+ p$ U4 t8 z" _
8 K  ]. M. v7 B* ]+ J3 t    王族内外，谈之色变。
0 h! L, p0 W( R, V
0 j/ F9 b0 K8 q0 P0 ~- z    就在这个北风阵阵的日子，一辆被厚帘子挡得密密实实的四轮马车，在一队精兵的护送下，从皇宫小西门无声无息地进去，停在了内惩院的门口。

    到了目的地，一路上负责看守和护卫的队长翻身下马，走到了马车前面，停下脚步。
3 V  ], R3 V; C- V
: C9 H# N# w' T4 a" {    也许是因为坐在里面的人的身分——这辆垂着厚厚帘子，简简单单，瞧不出什么的马车，此刻却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。
7 K( z, _  N. R1 Z+ [6 A( J
    一股沉甸甸的悲伤像空气一样弥漫在四周，令队长简直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。
/ \1 [+ b. d# q9 g
    很久之后，他才用压低的，沉重的声调开口，“殿下，地方到了。”

% m0 ?% w3 G( Y; v( i    帘子被人掀了开来。
& ]+ b2 Q; S4 Q+ V% }
    一个颀长削瘦的人影，从车里弯着腰出来，仿佛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，连此刻不太亮的阳光都受不了，瞇起眼睛，缓缓站直了身子。
# j7 l  K' R$ s! s. n* J; R+ c: j
* e& O' j: \. `2 ]& u9 t9 x     “到了？”他自言自语地吐了两个字，抬头看了看眼前高高悬挂的“内惩院”牌子，门里面深深的看不见的阴森让他有点心惊，年轻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畏惧，但很快，又带着天生的尊贵矜持，从容下来，问了一句，“这就是内惩院了？”清淡如水的声音，和他给人的安静从容的印象，如出一辙。

# Y$ {0 `9 ?( }, I; M$ {, r! C6 Y    “是。”

    队长低声回答着，不忍去看这位风华正茂，却已经被动荡不安的朝局拖入地狱的废太子。
, M: k% k; |9 I4 e1 v
) P- @2 B5 y/ E8 S9 T    炎帝的长子，今年只有十六的咏棋，就在去年被册立为太子后，不足六月而废。
# ]/ F3 l" a! A( ]8 `0 A6 H
    这是一位非常俊美的少年。

* i, u1 v7 M( T! R    明眸皓齿，眉清目秀。

7 d) Z; E; h1 R3 T    顾盼生辉，潇洒飘逸。
7 F: H' S5 s6 [3 e3 s+ {; x+ C
  v1 `. B/ ]  w4 y    乌黑的瞳仁不管什么时候都亮亮的，晶莹如星，目光柔和，总带着善意。

    记得一年前在册立太子的大殿上，曾经远远的看过他，那时候远没有现在这样憔悴，瘦了一圈后，顿时就纤细得可怜了。
5 B$ A/ `" s0 o+ P; p
    “殿下，请移步吧。内惩院的人已经在等了。”
0 @8 l6 T% J  _; O( Y5 O
7 Q# Q; U* |1 G9 X    “谁审我？”
& |) W. u$ G& n, z$ L
2 Y' b% s3 J0 H; A    “小的不知道。”
! n% b( R% b5 d+ u0 D1 \
& p" v' m8 L# W, K* j# ?    “我……想见一见父皇。”

    “我要面君，你帮我代奏吧。”轻轻的，不像是命令，也不像是请求。
" }9 q2 ~' w* U+ [2 Q. i
3 |) E4 k% T% N( x: ^+ F    “……殿下，凡是交给内惩院的事，从来不许代奏的。不过，殿下可以要内惩院代奏皇上。”

% @( x' `& \& y, ]    接下来的沉默，仿佛石头一样压在人的心上。
6 k, R' O4 u( e, z/ |1 \
, U; Q1 _' C+ E$ N5 C* R    良久，咏棋清秀的眉蹙了一下，苦笑着，喃喃道：“看来，我只能盼自己能死得痛快点了。”他叹息着，提起脚步，迈进了内惩院的台阶。

: b+ H: M' }. y    一群并不慈眉善目的人手里提着枷锁铁链，站在门坎内，正等着咏棋。
  h8 A) b( v& i: j" x7 `  I  Y
- p% g( y/ V5 ?/ i0 m' g, T     见咏棋到了面前，领头的一个官儿冷着脸，干巴巴道：“小的是内惩院院官张诚。殿下，恕小的无礼，您进了这个门坎，小的就不向您行礼了。”指着门坎边上那条明晃晃的黄线，“不是小的胆子大没规矩，这道门坎的黄线是太祖烈皇帝御笔亲划的，太祖皇帝圣命，这是专门惩戒皇族罪人的地方，只要是被关进来的，不管什么身分，就是金枝玉叶、龙子凤孙，来了这里就是犯人。殿下明白了吗？”

! n# [1 y# ~% S    “有什么不明白的？”咏棋咬着下唇，骄傲地仰起头，冷冷道：“既然进来了，随你们糟蹋吧。”
, w! [; I# |, i: d. j/ Z, R
# p( F5 L- i& F. O    “不敢随便糟蹋殿下，小的只是奉旨问案。”张诚五代都是内惩院的人，从小看着不少倒了楣的龙子凤孙们落难，但废太子来还是第一次，看着咏棋虽然形容憔悴，毕竟还散发着几分太子威严，口头上也不敢太无礼，用手一让，道：“按规矩，请殿下用枷锁。”
5 |/ Q4 u7 p  `; M* @& a
( v3 d- B- ~$ }9 h4 m  \5 ?    身后两名院吏，一个捧着木枷、一个捧着锁链，跨了出来。

    咏棋一生金尊玉贵，就算最近一年事故迭起、际遇不堪，身边最少也有两三名太监宫女伺候着，从来没有见过什么枷锁。
, K, D  [9 j* z0 [- M- @/ |
    他看着面前冷冰冰的刑具，心里往下一沉，咬紧了雪白的贝齿，把手缓缓伸了出去。

% D: @  K, X8 |5 |: K; ~    喀，喀。
: o& @) o$ ?1 y. Y1 `3 v  k- s
    两声清脆的金属响声，纤细而白皙的两只手腕上，卡上了沉重的铁扣。

8 d6 P4 |  S" o( N6 Y    一种让人几乎晕死的屈辱感，冲上咏棋的眼眶，差点滴坠下来。

    张诚这才满意地笑了笑，转身，伸手往里面一让，“殿下，请吧。”
' R0 s; z3 p; S- [1 d) R) w
    炎帝的规矩，对待皇族内的人和对待外面的大臣们不同。

/ ~# a8 {! u# V' J    外面的大臣们犯案，为示公平，通常是三司会审。
7 q2 k- ~( E: _3 i3 Q, K
    皇族内的罪行，常常涉及皇族隐私，为避免家丑外扬，反而经常只用一个主审。

! ?% D" k0 C- J7 {# {    也许这一次事关重大，要审的又是前太子，炎帝打破常例，任命了两人审理此案，张诚当然是其中之一。
8 S4 d8 o! g! A  X7 M, K: y# w
6 p% b" U( \8 @$ R( i0 E    而另一个，却是咏棋怎么猜也猜不到的。

    当他戴着木枷铁链，以无比沉重绝望的心情，走过长长的点着黄豆大灯火的漆黑通道，迈进审讯厅时，一张猛然跳进眼帘的脸，让他当场僵硬了。

# S) I; K, P; H. S) c    剑眉、星目，比一般人还要突出的直挺的鼻梁，骄傲而俊美，华贵沉稳之中英气逼人。

    这唇、眼、口、鼻，都如此熟悉。

' o4 k; L1 m* n. h. G    熟悉到可以把压在心底的百种滋味，全部翻出来，在脑海里沸腾，情不自禁地失声叫了出来，“咏临？”
6 P4 @6 z$ x% r/ T
0 z3 ^" r! @. k4 _7 b    坐在那的人却全没有咏棋的激动，扬唇笑了笑，“错了，不是咏临，是我。”

3 @; x+ S5 L* }/ w% H    听了声音，咏棋脸上骤现的惊讶兴奋，都倏然消失了。
9 e2 A. f# A0 U& |" A5 E8 Z
    “哦，咏善，是你。”
) C2 j: f1 M3 C$ X; L2 F
    他怎么了？竟把他们两兄弟给搞混了。
6 G7 r% }+ \; ]) o3 @( l
9 S8 {, n( ~. M5 N3 h  d    虽然是双胞胎，但身为长子的咏棋从不会把这两个由淑妃所生，只比自己少两个时辰的弟弟给弄混。

! A: z4 f: B5 J% @3 v    咏临，他是个多好的弟弟啊。
8 d6 z7 i  G  O6 G
: u+ u, P* d" K" C% G7 z    聪明、好学、善良，有点儿顽皮，他——和咏善不同。

    对，咏临他，没有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6 J) N) t  }5 I+ y    他不像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咏善，身上总有一种让咏棋不自在的气息，眼睛偶尔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，仿佛要把人从前到后刺穿一样。

" X# g+ c5 V" ?; ^% ?: b( T& i    “难得，你还记挂着咏临。”咏善穿着四团龙褂，脚上蹬着一双紫色锦鞋，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，表情平静。

7 {8 C: G0 V2 m* ~* ~7 n    坐在高台后面，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无害的，从容安然地打量着咏棋。但不知为什么，咏棋却打心底里对他的打量有点畏惧。

. h& \% o5 U7 O- \* k    咏棋稍稍别过脸，“咏临……他现在如何？”
4 Z/ _# P$ h' ~( {8 z7 _& `
' {% }: u7 k2 S6 s* V    “咏临嘛……呵，我今天，可不是来聊天的。”说了三个字，咏善可恨地吊住了不再往下说，居高临下地似乎把咏棋打量得满意了，转头去看张诚：“父皇派我来监审，张诚，该问什么，你就问什么吧。”

    无情的语气让咏棋一怔。

/ t4 ~( \5 p3 g7 t    兄弟们一起在宫里出生，一块读书、一块玩耍，他虽然暗地里对咏临特别溺爱了几分，但对于咏善也从来没有冷落的地方。
- X9 ]( Q* k9 S, J3 H' d  D$ e
    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，就算不是一个母亲出来的，毕竟也该有一点情义在，怎么说话这样冷漠，连一句场面上的好话也不肯说？
/ y5 R% s9 Y+ q" Y3 k
    自己哪里得罪了咏善？咏棋百思不得其解。
5 b. h- L( G0 P+ ?
    审讯厅的炉火在咏善等背后熊熊烧着，热着他们的脊梁，驱走寒意，站在另一边的阶下囚，从身体到心灵都感觉到一股惊心动魄的寒意。
7 Y( t/ h. T, J7 q2 ~, w6 h& G
0 p& J# O. p( T: `% G' w    张诚打开卷宗，咳嗽一声，开始问案。

/ H* A# w  i3 H3 s3 B    “庆宗二十年三月，你是否曾擅自联络宫外大臣，意图结党？”
- X; N' X6 D- `8 P/ t) X5 s8 O
    “没有。”

    “怎会没有？三月的时候，你和陈敬等大臣会面，长谈了半个时辰，可有此事？而且还私收大臣的礼物？”
" S% }$ x- n1 S) p
    “有。”咏棋俊美的脸很苍白，凝视着前方，仿佛在出神，说话却有条不紊，徐徐道：“我是庆宗二十年被父皇册封为太子的，大臣们备礼恭贺一下，也是按照礼仪来的，并没有失礼的地方。”
5 l( W3 E; W; s% j* Q: Q
    “你是否教唆太监吴小三，到内事廷取各位皇子的生辰八字？”
3 X: l" j/ t1 c
    “没有。”咏棋简单地回答，瞥了咏善一眼。
0 |6 ]4 d$ m9 s6 y
4 {+ b! t) |9 c+ J    咏善一直都很沉默。
) a5 G/ c9 i1 |3 _
    坐在远处，背影的火光让他看起来像一座雕像似的。咏棋可以察觉他的目光直盯着自己，犀利、深沉、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探索和观察，还有一些别的，令人心悸的东西……

! P9 V6 G, ~6 P! p. u3 E    “还敢狡辩？”张诚哼了一声，提高了声调，“太监吴小三正是在你身边伺候的人，事后已经招认，是受太子指使。你如何解释？”

    “当时我是太子，伺候我的人多着呢。”虽然竭力不想惹事，但皇子的傲气还是忍不住流露了一些出来。咏棋平缓地扫了张诚一眼，“你说他招供是我指使的，但重刑之下，何供不可求？我又为什么要取兄弟们的生辰八字？”
- _- w8 \- `2 s  |
* ?, ~- d/ p+ J. n& l7 Y    “取生辰八字，自然是魔魇皇子们，要用邪术了。”

    “我没有这么干。”咏棋冷冷应道，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张诚，“这件案子当时已经查过，证明是诬陷，连父皇也是知道的。你为什么又要翻出来问？”
  J6 I+ G2 \0 \7 n
    说到这里，眼角往咏善处一扫，心里微微一动。
. l4 z, r! C; L0 `4 f5 t; f# C( b
    他记起来了。

    当日这个案子，后来在母亲丽妃和舅舅宋楠的有心指示下，矛头转向了咏善、咏临和他们的母亲淑妃。
' z$ o' ]3 ?4 b/ e) A" t9 P( e
    那一次，咏善、咏临和淑妃虽然逃过了大劫，最后澄清了冤枉。
- @$ M5 A* }  `3 L: x" M; @" s. g
; Y+ M4 Q  u& e3 s    但从小照顾咏善长大的穆嬷嬷却被刑讯致死了。
% g) x2 U! d: i! e
# G9 }$ a4 G( j: C    “当时是当时，现在是现在。”张诚道：“皇上给我的圣旨，是彻查和你有关的一切案子，这件案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