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送君千里》[香叶桃子][完结][原创]

djj123

* |2 B- [' ]2 _' V7 @: V/ d% C
第1章
/ b' E& R3 [( E$ ]! b
" Q' D. T7 ]: y8 A* @    “豌豆，新鲜的豌豆！十块钱三斤！”农妇坐在路边吆喝，露着丰肥的膀子。
) l8 p8 k% x8 i6 z2 h! b. ~    这段小路挨着居民区，车子少，到处都是摆着菜摊、水果摊。小贩们从三四点钟就开始做生意，到六点的时候，大部分人已经卖得差不多。
8 n* g0 \5 u4 c" o. C4 W: V    卖豌豆的妇人也快收摊，面前堆着一小堆豌豆，都是挑剩下的，不怎么好。
    她吆喝半天，没什么人买。
    只有个老头子听见声，瞅了一眼。
    农妇急忙站起来，热情道：“老人家，看看豌豆！新鲜着呐！”
    老头儿长着一张容长的脸，穿着洗旧的中山装，看起来白白净净，样子和气。
& d* H4 ~0 P% x, }; T9 b    他挽着一篮菜，蹲下来，挑选豌豆。
    农妇忙说：“都是好的！不好我不卖！您放心，老人家！”
    老头儿用干瘦的手指捏着豆荚：“不怎么嫩了。”
    农妇恳求道：“八块钱吧老人家，八块钱！我准备收摊子。”
    老头儿抬头，看看天色：“这么早就收摊？”
    农妇笑道：“我家娃娃还小。放学了，我要去接他。”
    老头儿听了，从兜里拿出十块钱，递给她，说：“给我装起来吧。”
( W+ ~+ H( O+ C3 c5 A8 e8 K( h$ }! b    农妇脆生生地应一声，麻利地将豌豆装进塑料袋，又找出两块钱。
4 c" \  k1 K: V3 [    老头儿摆摆手，接过塑料袋，说：“不用找。不止三斤。”
    农妇道一声谢，高高兴兴地把钱揣回兜里。
    她蹬上三轮车，收摊离去。
    老头儿在周围转一圈，又买下一枚剥掉皮的菠萝，然后提着一篮子菜，躇躇然，走进居民区，走向一栋淡灰色的家属楼。
    他身形瘦削，肩膀宽宽的，本来还蛮好看，可惜一条腿有点瘸，走路的姿态略微蹒跚。
5 M; |8 \# N; T/ k! f2 k" H' U$ ^    当他走到门口，发现已经有人在家。
7 K# r. R3 f. S2 B    老头打开大门，试着叫一声：“琳琳？”
5 l" A" U1 C9 b  D/ b    一个两腮圆鼓鼓的小姑娘跑出来，快活道：“爷爷！我饿啦！”
" w0 H& d7 W. x( J& W) w; `    老头儿忙掏出豌豆，说：“煮点豌豆给你吃？”
" ?9 |+ J7 s- H3 V. x+ M  k    小姑娘跑过去，抓出一根豆荚，捏一捏，嫌弃道：“都不嫩了，不好吃。我喜欢嫩豌豆。”
. P+ Y9 d5 d( S' M% C* S2 q    老头儿哄道：“好吃的，都一样。”
  H7 @& }. e5 C  A! d2 Q    小姑娘哼一声，像一阵风似的跑回房间，把门关上。
    老头儿只好把菠萝拿出来，洗一洗，切成块，端到门口，叫道：“来吃菠萝吧，琳琳。”
    小姑娘欢呼一声，从门里扑出来，去抢菠萝吃。
" N; {! u: o8 V6 h    老头儿带着笑，把她安顿在桌上，吃菠萝。
" I( t6 ~$ {  u  ?$ ]    然后他去小姑娘的房间，把书包拎出来，叫她吃完以后做作业。
& C9 V" c0 Y. [0 e    小姑娘嘴里含着甜甜的菠萝，打开电视机，看动画片。
    她一边看一边撒娇道：“今天要做历史作业，爷爷你帮我一起做。我不会。”
# t% v' _1 J/ l) t1 K    “好好好，”老头儿应下来，又劝道：“别看动画片，你妈妈要回来了。”
% b1 j- ~1 s: Q1 E) y    小姑娘豪迈地挥一下小手，表示不怕。
    老头儿含着笑意，去厨房里剥豌豆，准备留豌豆米做菜。
3 z. p% I5 E  l! C$ c    他刚剥一会，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。
    老头儿擦擦手，去客厅拿起来话筒，喂一声。
, B4 [$ i2 Z$ J4 |* [    对面传来陌生的口音：“请问，这里是叶公馆吗？”
: I$ Z" u4 G# M5 C4 d0 d3 p# [5 G) y    叶公馆？
    老头儿怔愣一下。对种称呼，他似乎只在上半个世纪听过。
    老头儿问：“你找哪位？”
3 U5 Y, L$ A  E! o: i, ]0 M    对方礼貌中带着一点疏离：“我想找叶宾卿叶公，他是否还在？”
# n+ e5 u: s, l    老头儿又怔一会，缓缓答道：“你好，我就是叶鸿生。”
    对方哦了一声，呵呵笑起来，自我介绍为台海协会的理事，说有一件事情不能不联系一下叶公，他说：“您知道吗？阮将军去世了。”
    老头儿握着话筒，半响没说话。
    电视里想着动画片的声音，吵吵闹闹的。小姑娘正在开心地看。
    他急急地走过去，用遥控器把声音降下来，又颠簸着，跑回去，握着话筒，激动地问：“什么时候？”
    对方说：“今天早上。遵照他的遗愿，邀请您来参加葬礼。”
    老头儿捏紧话筒，低声问：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！”
0 g6 u& ^' u3 X, {& s    对方呆了一下，停顿一会。
    老头儿回过神，忙客气道：“不好意思。我是说，如果早一点通知，也许我能见他最后一面。”
% {* m& S& S2 i; S; k2 M' [    对方客气地笑两声，委婉道：“阮公在生前，没有表示要请您来，所以……”
3 |4 K) L+ K# P: Z& Y6 x- c    老头儿艰难吞咽一下，轻微哦一声。
    对方说：“三天后发殡，请您把证件信息告诉我，我为您定机票。”
    老头儿忙告诉他。
1 p8 n5 z7 o2 q" x. O    对方记下后，嘱咐道：“叶公，阮公的葬礼在台北举行，您的行程是保密的。因为阮公功勋卓著，特批您入台一日，希望您这边也保密。不要公开。”
. x6 }8 Q3 U! |1 j: x' D* F' ?    老头儿默默点头：“我知道。”
    电话挂掉。
    叶鸿生回到厨房，坐在凳子上，对着一捧豌豆。
0 w- a0 o* C0 h2 T" z7 d4 A2 z    豌豆是碧绿的，就像春天新生的嫩芽一样。
! e& P; A9 d, s    厅里面，小姑娘把电视的声音重新开大，正随着卡通片发出欢叫声。
  _/ j" q& |! d$ M. I& t3 k* G. z    叶鸿生忧郁地坐着，也不剥豌豆了。
' f+ C+ x. r2 ?' B    他紧皱着眉头，额上露出好些皱纹，鬓发花白，露出老态，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亮的，像古墓中的长明灯，凄厉地闪着火苗。
) c3 {+ y! I& y" V  h5 y! |    门打开，发出声响，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妇人走进来。
2 E2 @4 \) V6 X0 [3 S# M, E    琳琳喊了一声妈妈。
    她应一声，训斥道：“又不写作业，看电视。快去写，不然别吃饭！”
5 M2 a; U/ u; C: `7 A    琳琳嘀咕两声，老实地关掉电视，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。
    琳琳叫道：“爷爷，陪我做作业。”
8 z" f2 C4 U; A, v* k" Y" h    老头儿回过神，站起来。
6 R7 V- u0 T) n, I7 }    年轻妇人训斥女儿说：“自己做！乖一点。”
& ]" s0 U- C$ g  i    她又对老头说：“爸你不用理她。”然后就进去厨房，做晚饭。
" t$ E8 q0 {: T$ L    琳琳张着手臂，迎来爷爷的救援，才不理妈妈说什么。
+ z/ F$ t/ O6 L+ v- P    一老一小坐下来，把历史作业对付过去。
    做完后，琳琳乘着余兴，托着腮，嫩声嫩气地问：“爷爷，你见过蒋介石和宋美龄吗？宋美龄漂亮吗？”
9 z5 [3 \/ R( A7 m- p    老头儿回忆片刻，微笑道：“漂亮，气质也很好。”
# k7 G% D7 `. `- {9 q; R0 g6 [; r7 [    琳琳又问：“那你见过周总理吗？跟他握过手吗？”
: F5 K. {& n: y6 ]    老头儿点头：“见过。”
1 b5 K3 {5 `# q: h/ j' L5 _8 w    琳琳兴奋起来，又问出一大串人名，然后天真地问：“爷爷，你最喜欢谁呀？”
    老头儿摸她的头：“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。”
) l( t2 i, ~, b6 C    那一厢，琳琳的妈妈把饭菜整治好，叫开饭。
    一老一小到桌边坐下，开始吃饭。
1 H2 @8 c; Y# e( x* O    年轻妇人要给老头儿盛一碗饭，他表示不要。
    老头儿只吃了一小块饼。
    琳琳妈说：“过两天我要去进修，卫国还没回来。爸，你能不能送琳琳上学？”
    孙卫国是叶鸿生的养子，孙琳琳的爸爸，从事建筑工程，常年出差。
    老头儿下意识说：“好。”
$ D4 C% Z5 H2 y* u* d7 `& a; R    想想，他又迟疑起来，说：“不一定有时间，我要出门。”
    琳琳的妈妈有些意外：“您去哪啊？”
    老头儿随口道：“去北京，见一个老战友。”
3 J% s. o9 x4 o' Q9 h1 t3 x    他又加上一句：“必须去一趟。今天接到电话了。”
+ ]' G8 K( j$ F8 `    这话意味着有人临终，快去世了。
    琳琳妈妈忙点头，说：“那我让婶婶给送两天。”
/ ?+ o6 t' ~$ J1 `' Y    老头儿点头，默默夹菜。
    吃完以后，老头就坐在木头凳子上，打开电视，愣愣地看。
    气氛有点沉闷，琳琳妈妈去洗碗碟。
) R$ N% M  J+ n0 N# J    只有小姑娘浑然不觉，欢快地玩耍一会，又跑到他跟前，爬到他身上，娇憨道：“爷爷，你还没跟我说。你最喜欢谁啊？”
    老头儿勉强笑一下，抚摸她：“你喜欢谁？”
) n: N) X2 i& d0 U7 Q; i/ `+ T    小姑娘上去抱住他脖子：“我喜欢周总理，他人很好是不是？
    老头儿点头：“是。”
5 l/ A8 D4 y$ _( e0 x# C    小姑娘问：“那你喜欢他么？”
; t) V+ p3 ~* D$ c2 g    老头儿说：“喜欢，他是我的领导。”
    小姑娘追问说：“是最喜欢的吗？”
    老头儿耐心地说：“领导不是用来喜欢的。他们都是我尊敬的人。”
# H: p8 }1 I6 j' z7 R    小姑娘嘟起嘴巴。
* L$ g( q, p/ U; z9 f    妈妈从厨房走出来，训斥她，叫她去做英语作业。
    孙琳琳终于跳下来，跟妈妈去房间，读英语。
" z" |" R5 _, [    叶鸿生坐在房里，忽然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。
. K4 b" p. \5 D, c/ ?$ x2 _3 W  s    墙上正中间，挂着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。叶鸿生坐在中间，身边是养子孙卫国，媳妇李丽，还有他的小孙女琳琳。
6 O) X3 I) \8 ^  S9 p- }$ N7 o    叶鸿生对生活很知足，一直觉得很幸福。
/ }6 o( y' d7 C8 p+ `    没有什么更多的要求。
( h: y! m! _" B, L    但是刚才那一通电话，好像从海峡对面吹来一阵风，吹进了他平静无波的湖泊，唤起了湖底的波澜。
    叶鸿生打开中央一套，努力平复心情，把注意力转移到时局上。可惜天不遂人愿，看了一会，他还是心烦意乱。
    叶鸿生坐不住，他丢下遥控器，回到自己的房间，翻开抽屉，找到一册发黄的黑白照片。
    他翻啊翻，翻到最后一页，终于找到了那张珍贵的照片。
    照片上，叶鸿生还很年轻。他穿着军服，嘴角含着笑，手上牵了一匹骏马。
2 r. G9 c% w  `) [" `& y0 d    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军官。他长了一头浓密的黑发，鼻子很挺，咧着嘴，笑得很张扬，穿着长马靴。
0 T0 f' x3 a1 F8 p/ {: L    旁边是青天白日旗。
/ ?4 I) X1 M  |5 l+ U! K    叶鸿生合上相册，坐下来，看着四壁的白墙，深深叹一口气。
    他面上没有表情，心中却一片纷乱。
& i2 O, z2 ~4 A2 `4 S/ J    在他眼前，白色的墙壁逐渐剥落，变成一片片金粉，掉落下来，逐渐堆积。
8 C! ~) C6 S8 h, ^    白墙被黑色的夜晚所代替，一盏盏华灯点燃，一级级宽阔的石阶蜿蜒而上，通向一栋豪华公馆。
) {. w- t2 c) [3 u" M  T' Y    公馆外面摆放了一排金色的丹桂，香甜醉人。
% C. x+ i7 B6 s5 Z7 l+ N    喧嚣迎面而来。
, u3 }5 M# z# g- I4 K    客人们正在走向宴会厅。
    叶鸿生激动站起来，看进去，看到1945年的A市。
    那个时候，日本宣告投降，举国欢庆。